偏食主义者

无良坑品

【卡黄】小王爷(七)

(20)


八桢王和兰夫人吵架了。

这件事情先是在王府内传得热烈,随后又传到东西两市,最后愈演愈烈,全长安城的人都知道了。

“据说啊,八桢王是因为兰夫人自从成婚后一直管束着他,不让他去外面厮混。八桢王一忍再忍,忍了大半年,终于忍不住了,两人这才吵了架。”

“我就说嘛,毕竟八桢王从小风流成性,怎么可能吊死在一棵树上。”

“那也不见得,年初时我曾经见过一次兰夫人,嚯!好家伙…”

“你快说说,兰夫人是否真如传闻中那般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嗐,她呀...裹着那么大件的孔雀大氅,我愣是没看清脸。”


才刚过午后,李艺彤便打了个长长的哈欠。

一旁的江真仪奉上热茶,李艺彤喝了两口,有点腻烦。

“她还好么?”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这样的对话自中秋后已持续了好几天,江真仪自然知道小王爷指的是谁。

“方才已用完午膳。”

“那应该在别院歇着了,备膳吧。”李艺彤甩下手中的闲书,站起来活动筋骨。

中秋节后长安城下了一场大雨,李艺彤也随这场雨发了两天高烧。现下高烧虽然退去,身子骨还是有些乏力。

李艺彤走到书架前,眼角的余光堪堪扫到一本熟悉的书。她将书抽出来,如黄婷婷仍站在她身边,声音温柔软糯:

“李贺的诗固然精妙,但多是发愤悲情之词。你现在年纪尚小,我不想你读…”

李艺彤扯出一个苦笑。她坐回书桌前,开始仔细品读这本诗集,越读越觉得黄婷婷言之有理。读完《秋来》和《猛虎行》两篇后,李艺彤只觉自己的心情更加郁结了。正当她准备放下这本诗集时,一行诗句映入眼帘。

那是《开愁歌》的颔联:


“我当二十不得意,一心愁谢如枯兰。”


枯兰二字,李艺彤半年前见过一次,是黄婷婷临画时的落款。当时的她并没有多加留心。如今意外重见,便把全首诗翻来覆去读了好几遍。

《开愁歌》描述了李贺仕途受挫后的郁郁情怀,一句“我当二十不得意,一心愁谢如枯兰”甚是肃杀悲凉。

黄婷婷在金陵时因颇爱养兰,加之性格宁和,素有金陵幽兰的美称,嫁入八桢王府后,圣上更借此赐名“兰夫人”。可她给自己起的题名却是“枯兰”。

回想起黄婷婷大婚当夜情愿以命相胁的决绝,异常单调乏味的穿着喜好,似乎都与她放松时略略透出的那份活跃不太相符。明明她也会调侃,会取乐,会有使小性子的女儿姿态,甚至在给李艺彤读闲书时,她也明显投入其中。

李艺彤之前认为这是黄婷婷慢热的表现,是自己和她还不太相熟,又或者这些都只是自己的错觉——黄婷婷本就是个清冷寡欲的人。

可当枯兰这个名字摆在她面前,她不禁开始猜想,在黄婷婷的身上是否发生了什么,才会让她有了如开愁歌般悲凉难当的心境。

只是从前的她没有资格问,现在的她又伤了黄婷婷的心,恐怕她对自己早就避之不及。

李艺彤将书小心放回书架,内心满是苦涩。


(21)


“你终于来了。”

冯薪朵双手撑着木桌,头也没抬,只用手轻点桌上的张张纸笺:

“赶紧看,看完我要烧了。”

李艺彤将纸笺拿起。这些纸笺均是冯薪朵和秘密探子的书信,自冯薪朵开始探查唐月此人后,便派探子隐秘走访了金陵的户官乡绅。起初一无所获,直到赵粤拿来那张卖身契,重新探询后,终于有一位金陵本地的教书先生认出信中笔迹。

十多年前,曾有一位年轻女子在老先生的私塾习字,因异常聪慧而颇得先生喜爱。但这名女子很快便离开了私塾。听人说,她是金陵某个大户的私生女,因生母身份轻贱而被抚养在外。具体的细节因日久年深,老先生早已忘记,只留有一幅书法,那是离开私塾时女子的赠礼。

冯薪朵将泛黄的纸卷缓缓摊开,落款的“安琪”二字相当秀丽。

“她确实就是湖心画舫的舫主,唐安琪。很明显,乡绅之女唐月这个身份只是她的伪装。”冯薪朵沉声道。

“你和赵粤说过这件事吗?”

“她这几日被圣上派去特设的飞虎营操练新兵,我今早寄了书信给她,估计黄昏时便能收到,希望不会太晚。”

李艺彤点点头,“我曾在湖心馆赎了三名女子,她们如今都在长安城内安置了家业,也许可以私下传信问一问关于唐安琪的事情。”

她成婚不久后便再也没去过湖心画舫,印象中的老板娘唐安琪,一颦一笑都极其勾人,具有摄人心魄的力量,不知她处心积虑接近赵粤是为何,又或者...

“会不会是我们搞错方向了?”李艺彤认真思索着,“说不定她接近赵粤的目的和我们想的都不一样。毕竟如果这确实是一个局,那从多年前的塞外便已设下,可这未免也太大费周章了。”

冯薪朵很快抓住了李艺彤的重点,顺着她的逻辑推论:“而且湖心馆斗殴一事之后,她也没有联系过赵粤,而是悄悄离开了。很明显,她想要的东西不在赵粤身上…”

冯薪朵的眼睛一亮,一贯处变不惊的她激动地站起身:“我们一直都把这个当做最大的矛盾点,却从未想过,长安巡防营的统领在湖心馆前斗殴这件事,传出去本身就已经达到了部分效果。 ”

“没错,她一定是在传递某个信号。”

李艺彤相当笃定。


(22)


回府的路上,李艺彤一直处于焦躁不安的状态中。


“我这次可不仅查了唐安琪,还顺便帮你问了问兰夫人的事情。”捋清思绪的冯薪朵心情大好,连说话的语调轻快了很多。

李艺彤听见了,却故意什么话也没说。

“我原以为按兰夫人那内敛的性格,是只知道读书的。没想到她还颇具经商天分,在金陵时就能独当一面,办了好几桩大生意。”冯薪朵将桌上的书信边角一一折好,整整齐齐地摞到一起,随后扔进火炉,“若不是圣上指婚,再过几年,恐怕就是黄家的当家了。”

李艺彤依旧没说话,背却不自觉绷直了。

冯薪朵收拾完案面,从怀中拿出丝绸手绢仔细擦手。李艺彤眼尖,看到手帕上纹了个歪歪扭扭的陆字。

“差不多行了,我知道你和她吵架了,但你有时候也别那么小孩子气,毕竟她下个月生辰不是...”

“什么?”

李艺彤本来还想八卦下手绢一事,闻言瞪着眼睛,半点心思都没了。

“你不知道吗?下个月初八,就是黄婷婷的生辰。”


李艺彤今日穿着一身华丽的绛色绸袍,这件袍子不仅面料上等,刺绣精良,领口处还特别用金线穿着一颗价值连城的翡翠珠。如今这颗珠子被李艺彤一而再再而三地扯来扯去,再一扯,竟掉在地上,滚出了轿子。

李艺彤让王府轿夫停下轿子,高高兴兴地去捡,顺便和江真仪进了一趟东市。


给黄婷婷挑生辰礼物是一件极难的事情。

长安城的奇珍异宝除了宫中那些,基本都在西域商人、珍宝馆馆主或是收藏大家手里,可但凡新鲜点的,早在年初时黄婷婷便都见识过了,而且她也不喜欢。

李艺彤想了想,拉来江真仪,“小江,你可曾听说东市有个叫三金子的道士?”

江真仪拨浪鼓式摇头,“王爷可是要我去找?”

李艺彤又有点泄气,一提到这人,她就想起自己花了两千两送给黄婷婷的那块兰坠玉,时至今日她都不知道黄婷婷为什么不愿接下这个礼物。起初她以为是那阵子和黄婷婷不熟,自己的做法太唐突,可就算如此,黄婷婷也没必要那般冷脸相对。

这个问题随着李艺彤每日和黄婷婷的相处,逐渐被她淡忘,如今好不容易重新拾起来,她顿时钻入了思考的牛角尖。

两人坐在茶楼里,李艺彤打了个哈欠,恹恹道:“你说,人在什么情况下才会拒绝一个人的礼物。”

“嗯…”江真仪开始一一罗列出可能,“要么是因为特别讨厌对方…”

特别讨厌?李艺彤承认大多数情况下自己都有些一厢情愿,但黄婷婷对她的态度也没有到这种地步吧。

“要么…是因为这个礼物不够特别。”江真仪很认真地给她分析,“兰夫人的性格很好,很多事情她都不会在意,可这不代表她就什么都不计较。”

李艺彤的疲乏一扫而空:“这倒是,你继续。”

“王爷可还记得,你那段时间去了好几次湖心馆?”

“然后呢?”

江真仪看李艺彤还是没悟明白,只好说出实情:

“兰夫人喜爱冬日赏梅,有一日我陪她出门,回来的时候恰好听到了王爷在湖心馆里花了两千两竞得了千金一掷的消息。”

“…原来竟是这么个误会。”李艺彤黯然道,她去湖心馆只是想为那些可怜女子求得一个赎身的机会,却因此被黄婷婷当做轻薄感情的登徒子了。

此时的李艺彤归心似箭,恨不得马上回府,紧紧抓着黄婷婷的手向她解释清楚,可一想到自己在中秋节下的决心,这些想法就都烟消云散了。


罢了,她们之间的误会那么多,不缺这一个了。


(23)


误会归误会,生辰归生辰。

那之后,李艺彤又花了两天时间挑选礼物,最后她听从了江真仪的意见,决定捋起袖子,自己刻个木雕给黄婷婷。

天下的奇珍异宝黄婷婷都见识过,只有自己亲手做出来的才是独一份。李艺彤十分认可这个说法。刻木雕并不容易,幸好她只打算来个简单的。黄婷婷喜欢兰花这点众人皆知,却不知道她极易把兰花养死,李艺彤就准备雕一株小小兰花送给她。

“是太小了吗?”

李艺彤刚比划了下自己想要的尺寸,请来的木雕师傅就皱起了眉。

“这么小的木雕,很难掌握力度,我怕王爷伤到自己。”

“是吗…”李艺彤有点愁,虽然他们的关系已经闹僵,可她仍抱着那么一丝黄婷婷愿意将自己的礼物随身携带的幻想。“就这么小吧。”


木雕初学者的上选是椴木,李艺彤量好尺寸,让木雕师傅带回专用的干燥室处理。自己则关在房内,对着一堆现成的原料练手。

她是第一次接触雕刻工具,使用起来很不顺手,平刀的刀角又相当锋利,过程中必须专心致志,可她最近乏力严重,经常走神,还没正式开始雕刻,便割伤了拇指。

江真仪拿来包扎的布条,小心翼翼地提出换礼物的提议,李艺彤却很坚定,她的性格本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更何况是给黄婷婷做礼物。


尽管没有到熬夜的程度,但李艺彤连续两天都花了大量时间在练手上。到第三天,正式的原料送到李艺彤面前,李艺彤的感觉已经非常良好,她熟练地比划着刀具,结果不小心划到了手背——

算上这个伤口,已经是第五个了。虽然都不深,也有最好的金疮药敷着,一旁的江真仪还是看得胆战心惊。

李艺彤刚敷完药,敲门声阵阵响起。

“不是说了,没有事情别来打扰我吗?”她朝着门外嚷道。

“八桢,是我,有急事。”

来人是归京不久的赵粤,语气相当急切。


(24)


李艺彤从噩梦中惊醒时,窗外电闪雷鸣,倾盆大雨。

她开始拼命回想晚间时赵粤交给她的信笺内容,上面记载着长安南郊一所极其隐匿的住处。

在确保自己并没有遗忘后,她长舒一口气。

今夜的她,久违梦见了十三年前的种种景象。


李艺彤和李易桐是一对姓名同音不同字的龙凤双胞胎,他们的父亲是当今圣上的亲弟弟顺亲王。

十三年前,圣上携同顺亲王、龚王等人前往长安近郊的围场秋狝。

秋狝第二日,顺亲王的营帐意外燃起熊熊大火,亲王一家葬身火海,只有年仅六岁的李易桐因在帐外而侥幸活了下来。

当知晓情况后的李易桐被带到圣上面前时,早已面无生气,口不能言。

之后李易桐一人回府,十二岁便行冠礼,受封八桢王,一直到如今。


这么多年了,只有活下来的李艺彤知道,她并非胞兄。之所以会被人错认,只是因为那天她和李易桐开了个玩笑。他们从小便长得极其相似,连神态都一模一样。若是调换了衣着打扮,除了父亲顺亲王外,再没有人可以辨出——

她曾以为那只不过是简单的戏言,可在午夜梦回时,她只身一人,绝望地看着那一簇火苗在梦境里燃成滚滚大火,最后几欲把她吞噬。

那时的李艺彤幡然醒悟,这是命运对她开的最大的一个玩笑。


再之后,时年十岁的赵粤敲开了她紧闭的房门。

她随赵将军在林中练习射箭,箭支射中远处猎物,她前去拾捡时,竟发现了一块印有皇家印记的火镰。

秋季是最为干燥的季节,围场中林木重重,凡是有可能引起大火的物件,都放在特定区域,由专人监管,若非有人故意盗出,绝不会落在此处。

那时李氏王朝的根基尚不稳固,天下四方蠢蠢欲动。文通三略武解六韬的顺亲王,自然成了很多人的眼中钉。

可大理寺卿在现场熬了三天三夜,最后也只能将这次大火勘定为意外。


这是一个天衣无缝的局,年幼的李艺彤毫无招架之力。


临走时赵粤将那块火镰交给了李艺彤。自此后,李艺彤坚定了要成为八桢王的决心。如果这是命运开的玩笑,那索性让它变成自己的资本——

只要她不是宫闱下的郡主,而是长安的八桢王,便有了行事的权力,探查的机会,在明枪冷箭之下存活的可能也多了几分。就算希望渺茫,可说不定在未来的某一天,她总能查明真相。


再过一个月,便又是一年了。而今年,她终于寻得了一丝希望。

空无一人的寝屋内,李艺彤出神地望着窗外大雨,不禁流下眼泪。


(25)


“确实出府了?”这是李艺彤向江真仪第三次确认,江真仪点头。

“不会半途回来吧?”江真仪继续点头。

李艺彤终于满意了。现下正是府上人手最少的时候,大部分侍从都在偏房进食,李艺彤趁此机会,鬼鬼祟祟地摸到别院。她走到黄婷婷的房门前,伸出扎满布带的手,慢腾腾地将门推开,之后又轻手轻脚地来到黄婷婷的书桌旁。

熟悉的兰花清香充斥着李艺彤的鼻间,明明不到一个月,可李艺彤却觉得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闻到这股味道了,一瞬间心里颇为难受。

她从怀里拿出一个两指大小的木雕,那是她这大半月来努力的成果——歪曲的线条和粗糙的造型,可以看得出雕刻人的手艺之拙劣,不过至少有个花草的轮廓在。

李艺彤端详着这个小巧的木雕,耳边响起赵粤的话语。


“八桢,我知道说什么都无法让你回心转意,但我还是要问你一句,你确实考虑清楚了?”

“早在十三年前,我就已经做好了准备。”

“你可曾想过,你此番前去探查,若是遭遇不测,你心心念念的那位兰夫人又该怎么办?”

“…我已和她不再往来了。等她生辰过后,我便想办法送她回金陵。”


李艺彤拉开桌屉,将木雕放入其中。当她准备离开时,桌屉里放着的一幅卷轴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那应是黄婷婷新临的画作。

李艺彤将卷轴轻轻摊开,只见到一片空白。一张薄纸从中掉落,上面的字迹秀丽灵动——

“今夜戊时,湖心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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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朋友提出太医诊脉可辨出性别的问题,查阅了相关资料,关于中医诊脉辨性别这一说,最为确切的说法是女子的脉象比男子要弱一些,除此之外就没有啦。因此本文中抛弃了这个设定,希望大家可以忽略这个小bug,感恩。

【毕竟若是要从古风文的角度上讲,这篇文的官职、昵称、区名等等设定才是真·bug...如果有学历史的读者朋友,作者先在这里磕头了(...)】

这章铺垫情节较多,下章开虐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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