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食主义者

无良坑品

【卡黄】小王爷(一二三)

【阅前须知】


·是的,时隔一年半的第三章

·修改了部分设定和描写,建议重头阅读

·我知道拖更了这么久不重头开始看大家也记不得剧情了...

·我会更新的!

·之后也许不会再写卡黄文啦,但私心还是想把这个坑填上,毕竟是放在心里两年多都忘不了的脑洞





(1)


摇摇晃晃的金丝马车行驶于宽阔的干道上。正值宵禁,平日里熙攘繁华的长安城此刻寂寥无声。马蹄蹬在青砖雪泥上,声音既钝闷又响亮。偶尔惊起了几句呓语犬吠,但很快就平复下来,渐渐消融于茫茫大雪中。

常年在长安城内巡查的将领早已对这辆有违宵禁规章的夜行马车视若无睹,有新兵不解,抬头仔细看了看车上精心雕琢的雍贵徽饰,便也了然于心。

原来是当今圣上最疼爱的侄儿,八桢王的车驾。

“诶您说,近日风雪多紧啊,城内又这么冷,这八桢王放着府上的暖炉烫酒不管,夜夜晚归却是为何?”新晋的巡守小兵吸了吸鼻涕,用冻僵的手远远指了指马车,侧过头询问旁边的老将。老将一把将他的手拍落,嘴里骂骂咧咧:“他奶奶的,人八桢王的事儿还轮得到你个臭小子管?真是没轻没重…”

老将训斥完,又抬眼看了看渐行渐远的车驾,开始念叨:“要我说,也无非就是去了潇湘馆湖心画舫呗,这八桢王从小到大不就这点爱好…”

“潇湘馆湖心画舫?这可都是些寻乐子的地儿啊…八桢王前段时间不是才刚刚迎娶金陵黄家的独女吗?”

“嘁!你个愣头青懂个屁,这家花再香…”

“你们在聊什么?”

质问突如其来,新兵老将一回头,这下吓得直接齐齐伏地下跪。

“赵将军!”

“妄议皇亲国戚,可是杀头的罪。”赵粤冷着脸,低低地说,“八桢王为人亲善不羁,往日只与你们嬉笑玩闹,你们便不把他放在眼里了,是也不是?”

“万万不敢!赵将军,卑职们只是一时糊涂…”

两人连连磕头求饶。眼前这名赵粤赵大将军,虽是朝中为数不多的女将,但武力相当惊人。且为人耿直不阿、赏罚分明,在军中威信极高,又深得皇上宠信。近日新领了巡防营统领一职,执掌营内大小事务。光靠口头花花,可没法在她面前蒙混过关。

“待放衙后,自领三十军棍。”

“谢赵大将军…”

赵粤别过脸,没有再理会叩头称谢的二人。

八桢王的马车自雪地上驶过,留下了两道深深的辙痕,而如今大雪正一层层地覆上去,原本清晰的车辙逐渐模糊散乱。

要说到八桢成婚后依旧在外寻欢作乐的事,实际上远非贪玩成性那么简单。旁人不懂也就罢了,她赵粤从小和八桢一起长大,是生死之交的兄弟,心中对此自然是门清的。

八桢固然好懂,只是有个人的内心,却如这雪中车辙般,她永远也无法真正看清。

赵粤叹了口气。她仰起头,在凛冽的寒风中,隐隐约约嗅到了一丝熟悉的香味。


李艺彤坐在马车内。她的头靠在蚕丝软枕上,正阖眼小憩着,听耳畔的马蹄声逐渐缓下来,便知道王府将近了。

用不了多时,帷幔被人小心掀开,随从们搬来轿凳撑起伞,李艺彤悠悠然地伸了个懒腰后,干脆直接从马车上跳了下来。

进了府内,侍女们纷纷拥上来,将李艺彤身上有些湿漉的大氅解下,又用热好的毛巾轻轻擦拭她的脸,年纪大的几位一边擦拭一边打趣她:“小王爷今日这是又喝了多少?一身酒味。”

“唔…也就三四杯琼脂酿…”李艺彤眯着眼,蒙蒙地问,“我身上很难闻吗?”

“难闻极了。”侍女们笑嘻嘻地回答,又开始解她的外袍。

“诶嘿…”李艺彤凑近其中一人,深深吸了口气。好浓郁的脂粉气息。“本王再怎么难闻,和这么香的诸位姐姐们待在一起,也就不难闻啦。”

也许是早已习惯了这个小王爷的诨风,又也许是因为她生得确实俊俏,听到这句略有出格的调笑,侍女们都没有太大反应,只是又窃窃笑起来。

穿好常服后,更衣侍女们纷纷退下。管事端来了一碗姜汤,李艺彤喝了两口后便皱起了眉。

“怎么和之前喝的味道不太一样了?”

“回禀王爷,这碗姜汤是夫人熬的,说是今日风雪交加,恐王爷着凉,特地熬了碗金陵姜汤,好让您去去寒气。”

“是吗?兰夫人亲自熬的?”李艺彤挑眉,她想了想,问一旁的掌灯婢女:“兰夫人睡了吗?”

“适才奴婢过来时,看见夫人的房中仍有烛光,想是尚未歇息的。”

“这样…那看看去。”

李艺彤将姜汤一饮而尽后摆摆手,示意侍从们不必跟随。她将灯火接过,径自去了内院。

迎娶金陵黄氏之前,圣上特意遣了工匠来重修八桢王府,除了将里外装砌得焕然一新外,又重新规制了府内布局,修建起了各式翼楼殿门和王府花园。而她和王妃一同起居的卧房正好位于新修花园的一侧。

李艺彤正经过花园旁的长廊,远远地就看见了卧房里微弱的灯光。不知怎地,酒就醒了大半分,也突然觉得有些心虚了。

“不就是逛个红楼吗,又没做什么,有什么好心虚的。再说了,那天洞房...”李艺彤边走,边不甘心地嘀咕。

来到卧房门口后,她将灯笼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没有推开门,而是先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

“唔…姜汤和琼脂酿的气息,明明不难闻嘛。”

又使劲拍了拍自己通红的脸。

“...嘶,疼疼疼!”

李艺彤正在门口捂着自己腮帮子、疼得龇牙咧嘴掉泪花时,门开了。

八桢王李艺彤近日新纳的王妃,金陵黄氏之女,黄婷婷,正一言不发地看着她。

两人大眼对小眼,李艺彤吞了吞唾沫,正要说点什么,黄婷婷却突然伸手抚上了她的面颊。她的手冰冷却柔软,指尖掠过李艺彤的耳畔,异样的触感令李艺彤立马别过眼。

黄婷婷看起来并没有在意这些,她稍稍退身,让李艺彤进屋。

“外面冷。”

李艺彤点点头,却又很快摇摇头。

“我只是来看看你…看看你就走。”也许是刚从方才的接触中回过神来,她支支吾吾地说,“我等下还要去书房,你…早点睡下吧。”随后,她俯身去捡地上的灯笼。

“王爷姜汤喝了吗?”黄婷婷突然问她。

“喝了...很好喝。”

“那就好。那...王爷早点安歇。”

黄婷婷靠在卧房门口,也许是没有出门的缘故,今日她只套了件单薄的素色锦衣,本就消瘦的身子在风中显得愈发孱弱。她纤细葱白的手扶着红木门板,门板上雕琢着繁复花哨的图案,是一对鸳鸯戏水的场景。

李艺彤看了看她,又看了眼这块门板。她低下头,轻轻叹了口气。她将身上的棉袍脱下,走上前,披在了黄婷婷的肩上。

“天冷,你应当比我更留心身体才是。”

在靠近黄婷婷时,李艺彤嗅到了她身上淡淡的香味。那是一种如兰花初开时的幽香,若有似无,追寻不得。


(2)


湖心画舫。

“八桢王,这是奴家给您倒的上好甘露枝,您就赏脸喝一杯嘛。”

“八桢王,今日想听什么曲子?奴家给您弹个阳春白雪可好?”

“琼脂酿来啦,这可是八桢王您平日里最爱喝的,你们都给我起开...”


八桢王李逸同,乃当今圣上的亲侄儿,也是众多王爷中圣上最疼爱的一位。其余世子在年满十六后都需遣往南北各地,分家立府,而李逸同却被留在了皇城,封田亩数百、赏金银万千。前些日子为了这位小王爷的婚事,圣上还特意下旨重修王府,越升制式。明明是个郡王,待遇反而比某些亲王还要丰厚。

但如此恩宠早已不再是城中趣谈,毕竟在十余年前,圣上对于这位亲弟弟的独子就已经疼爱有加。世人津津乐道的,是这位年仅十九岁的小王爷终日只知道悠游玩乐的性子。

堂堂一任郡王,却毫不掩饰自己对于风月场所的迷恋之情,画舫红楼都是这位小王爷平日里的最爱,每每一去必定流连至深夜,喝得酩酊大醉后,这才意兴阑珊,打道回府。

要说这贵族子弟出纨绔,本不是什么稀罕事。但前些日子八桢王才刚刚迎娶了金陵大商黄氏独女,圣上还亲自赐号——兰夫人。然而在新婚过后,八桢王却丝毫不改本色,依旧寻欢作乐夜夜笙歌,甚至大有变本加厉的意思。

只叹八桢王的父母皆去得早,就连唯一的胞妹都于十余年前的一场事故中不幸罹难,无人教导责罚,落得今天这般浑噩性子,似乎也是理所应当。每每提及此事,都不知是该替这个少不更事的小王爷扼腕,还是替守在王府深宅内的兰夫人叹息。


“少跟我提她。”

李艺彤灌下满满一杯琼脂酿,末了将玉杯重重地拍在案板上,一时间画舫内屏息无声。

八桢王虽为天潢贵胄,但为人和善,没有半分架子。再加上贪玩不羁的性格,纵然是在风月之地,却也能一声声地叫着众人姐姐,与大家嬉笑玩闹,十足的寻常人家少年郎。

像方才那般置气,可还是这么多年来的头一回。

“好好的正喝着酒,怎么八桢王就动起怒来了呢?”

慵懒又柔媚的声音传自画舫的角落,那是一名身穿红裙的女子。自打李艺彤落座后,这名女子便一直坐在角落,一言不发。李艺彤倒也抬眼望见过几回,因她面生,而且只是自顾自地喝酒,便没多管。

眼下这会儿,这名女子倒是站了起来。一袭迤地红衣,风情万千。步履翩然,身姿婀娜,举手投足都堪称能够勾魂摄魄。女子缓缓地走到李艺彤身边,从容不迫地坐下。紧接着拍一拍手,画舫的其余女子们便纷纷沿着岸道退下。

如此一来,湖心画舫里,只剩下了李艺彤与红衣女子二人。

红衣女子靠到李艺彤的怀中,伸手将面前的酒杯续上琼脂酿,送到她的嘴边,轻柔地说:“不知王爷,可否赏奴家一个脸,喝下这杯薄酒呢?”

说话间,热气不断打在李艺彤的脸上,让她开始有些失神。她顺从地饮下这杯酒,原本甘甜清冽的琼脂酿一入口后,竟然感到火辣异常,酒香也比往先浓郁许多。

李艺彤又深深吸了一口,发现原来是这位女子身上的香。芬芳馥郁,回转万千,好似满满一大攒极尽妍态的徘徊花,但在其中却又糅合着一点奇特的辛味,神秘又别致,勾人极了。

昏黄的烛火下,红衣女子的笑显得愈加妩媚:“王爷喜欢吗?”

“...琼脂酿?还是这香?”李艺彤迟疑地问。

红衣女子一把凑近李艺彤,在她的耳边小声地说:“我。”

李艺彤登时红透了脸,她别过头,窘迫地一时无话。红衣女子反倒笑得开怀:

“八桢王虽然平日里喜好来我这画舫作乐,但的确是个傻小子,看来啊,我那些姑娘们没骗我。”

李艺彤低着头,小声地说:“八桢方才失态,还望姐姐莫怪。”

“行了,不捉弄你了。”红衣女子笑完,坐正了姿态,一边慢条斯理地拿来酒杯,一边说,“不过我一介红尘女子,可没有那福气能当八桢王的姐姐。”

她给自己倒上了最烈的烧刀子,一饮而尽后砸了砸嘴,“我姓唐,名安琪。你且叫我安琪就好。”

“安琪...”李艺彤看着她面不改色地喝下这杯烈酒,心中对这位女子充满了好奇:“你的画舫?你是这湖心画舫的舫主?”

“是啊。”也许是觉得坐得不够舒服,唐安琪干脆直接趴在了桌上。她一只手支撑起下巴,歪着头,笑眯眯地望着李艺彤。

“那我怎么之前都没见过你?”

唐安琪白她一眼,似乎全然没把她当成显赫的小王爷,而是不谙世事的少年郎。她用手轻轻点了点李艺彤的脑袋,“笨呀...你见过哪个做买卖的,放着伙计不用,店主自个儿来喊吆喝?”

李艺彤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好不容易撞见了画舫的舫主,这下来了兴致,她也趴在了桌上。

不趴倒好,一趴竟渐渐生了些困意,脑袋迷迷蒙蒙了起来。

“我听姑娘们说,小王爷好接近地很。今日一见,确是如此。“唐安琪继续笑眯眯地看着她,突然话锋一转,“但不知道如此良善的小王爷,方才因何而置气?莫不成是安琪这里招待不周,怠慢了王爷?”

李艺彤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原本她还在心中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说,但近日积压起来的牢骚实在需要发泄。她打了个哈欠,没好气地说:

“还不是因为兰夫人。”


事情其实很简单。

李艺彤今日上街游玩时,在长安西市正好撞见了个小道士。

小道士不过十七八岁的年纪,自称师承茅山道法,从金陵远赴长安,只为将手中灵玉转让给有缘之人。

“这可是由三茅真君亲自开过光的,我们金陵茅山派的镇山灵玉——兰坠玉!当初我们祖师爷可就是全靠这玉驱鬼降妖,祈福禳灾的!”小道士指天画地说了一通,从茅山派的开派由来,说到这块玉所经历的大起大落,最后听得李艺彤都快昏睡过去了的时候,小道士神神秘秘地问了句:“您知道金陵黄家吗?”

这下李艺彤来了精神:“知道,怎么了?”

小道士见她有了反应,立马接上话茬:“要说这黄家,乃是金陵大户,丝绸大商啊!这几世经营下来,那家产,嗬!那可真是赀巨程罗,富埒陶白!可您知道这是为什么吗?”小道士信誓旦旦地一拍胸口:“就是全靠了这块玉啊!当初金陵黄家刚发家那会儿,适逢大旱,桑蚕不织,这急得呀,得亏人从我祖师爷那儿把这块稀世宝玉请来,好生供养了七天七夜,这才保住了偌大家业。这玉,奇呀!”

小道士说完,撞了撞李艺彤的肩膀,“您再看看,这玉是什么形状?兰花!要说这前两天八桢王娶妻的事儿,您知道吧?这圣上赐给这八桢王的夫人,金陵黄家之女的封号便就是兰,兰夫人啊!这除了当初的供奉因缘,也说明了这兰花象征着多么清雅脱俗的品性志趣!您说是吧?”

李艺彤仔细地瞅了瞅小道士手中的这块玉,确实是兰花形状的,玲珑剔透,看起来纯净又精致。

“清雅脱俗...”她来回念叨着这四个字,又想了想府内那位夫人,乐了,“你说得可都是真的?”

“如假包换,我三金子绝不骗人!”小道士捶胸顿足。

“请了!”李艺彤爽快地应下,让管事付钱,自己先攥着玉奔回了八桢王府。


跳下车轿,刚穿过园林游廊,就不小心撞上了一个人影。

“王爷为何如此匆忙?”

李艺彤正跑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本没空搭理来人,但一听这声音,正是兰夫人。

她抓住黄婷婷的衣袖,一边示意她看好,一边张开手——系在指间的坠玉“啪”地一下从掌心里跳了出来。李艺彤笑起来:“看!”她将玉递给黄婷婷,“这可是本王特地给你买的。”

黄婷婷不明所以地接过这块玉,看了看,皱起了眉:

“多少钱?”

“两千两。”

黄婷婷的脸一下子黑了,她将玉交还回李艺彤手里。

“多谢王爷好意,只是这玉,臣妾恐怕不能要。”

“怎...怎么就不能要了?”李艺彤傻眼了。按理说金陵黄家富可匹国,别说这千两的玉,就算是十万的和田琥珀,黄婷婷也都受得起吧?

黄婷婷别过脸,没有回应。她正欲离去,李艺彤一把抓住了她的臂腕,“八桢送人礼物,无非是出于一份心意,既是心意,又怎有退还的道理?”

眼看着黄婷婷依旧默不作声,李艺彤急了:“兰夫人若不喜欢,也罢。那八桢便将这份心意砸了就是,省得兰夫人为难!”她咬咬牙,手起玉落,刚刚才买来的兰坠玉立时碎了一地。

摔完李艺彤就后悔了,本想说点什么,黄婷婷却在这时一把甩下她的手,面无表情地说:“王爷的心意,果然廉价。”说完,黄婷婷返身回了卧房。

李艺彤愣在原地,看着黄婷婷的背影,喉咙苦涩极了。

她吸了吸鼻子,一甩手,头也不回地大步走出王府。

王府的管事刚付完钱回来,本来还想问问这位小王爷是否哄得佳人欢心,一看她面色不善气势汹汹,立即识趣地闭了嘴,换了个说词:“王爷这是要去哪儿?”

“湖心画舫!”


(3)


从湖心画舫出来时已是深夜,李艺彤在唐安琪的扶持下爬上马车,滚进车厢后便开始倒头大睡。

睡着的李艺彤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兰夫人穿着一袭红衣,娉婷袅娜地走过来,倒在了李艺彤的怀里,邀她同饮琼脂酿。李艺彤乖乖地喝下,边喝边想,兰夫人可真适合红色。

喝完再定睛一看,兰夫人的穿着换了。依旧是一身红,不过是正红。原来是大婚当天的礼服。

她和兰夫人并肩齐坐在百子被上,兰夫人拿出了剪刀——那本是用来剪下两人的一绺头发,系在一起,是意结发夫妻,恩爱不疑。

但兰夫人却将这把剪刀直接对准了自己的脖颈,冷冷地说:

“素闻八桢王生性放诞不羁,平日里喜好流连风月,想必也是温柔乡的浪子一枚。臣妾虽乃一介女流,早已习惯身不由己的滋味,但唯独婚嫁一事不想任人摆布。而如今你我奉行圣旨完婚,实属无奈之举,相信王爷也未必好受。不如你我各退一步,王爷且继续风流快活,臣妾也绝不搅扰。今后我们有名无实,相敬如宾,王爷意下如何?”

李艺彤刚要撂下脸,说今日告诉兰夫人,其实本王是个女子,好省得兰夫人为难,一阵冷风就在这时迎面吹来,让她瞬间从梦中惊醒了。

她半睁开眼,撩开帷幔的侍从一脸焦急:

“王爷,兰夫人晕倒了。”


黄婷婷是在王府外院被人发现的。李艺彤赶到时,周围围了一大圈随从们,两个婢女正准备将她扶起来。李艺彤见状,当下也顾不得什么执拗的小心思,直接上前背起了她,然而就在触碰到她的身体时吓了一大跳:

黄婷婷的身体怎么会这么冰?

可她的脑袋就垂靠在李艺彤的肩膀上,呼出的气息是滚烫而急促的。

定是受了风寒。李艺彤暗暗想着,一边加紧穿过院落游廊,一边低声唤着黄婷婷,却始终没有回应。

好不容易奔回了卧房,她将黄婷婷轻轻放倒在床上。还未等详询缘由,太医便已召传而来,把脉书方煎药针灸,李艺彤就在边上一手执着冷敷巾,一手端着汤药,忙得团团转。

“小王爷,我帮您拿着吧?”

“不用不用。”李艺彤摆摆手,“太医不是说了吗?王妃情势安稳,毋需担心。你们且都退下吧...”

“这...”

“哎呀!三更半夜,早日歇息才是,我一个人照看兰夫人足以。”

侍从们拗不过这位小王爷的脾性,只得纷纷退下。

待随从们离去后,李艺彤又唤了两句兰夫人,见黄婷婷依旧没有反应,松了口气。由于之前喝酒发汗,她的裹胸被汗湿了一片,难受得紧。这下将众人齐齐打发走,便有足够的时间更换。

李艺彤将毛巾和汤药放置在桌上,跑去卧房后室。那是用以沐浴更衣的区域,平常用一扇云母屏风阻隔着,但如今黄婷婷仍在室内,李艺彤不便梳洗,只得先将裹胸换下,扔到室内的烧炭方炉中。

换好裹胸及常服,李艺彤走出来,坐到黄婷婷旁边确认了下她的身体情况。虽然黄婷婷仍处于半昏不醒的状态,但呼吸已不似方才那般急促,身体也逐渐温热起来。

李艺彤的半颗心终于放下。她伸手将冷敷用的毛巾拿来,平整地铺在黄婷婷的额头上,又端起了太医精心煎熬的药汤,准备让黄婷婷一口口服下。可黄婷婷却紧咬着牙关,李艺彤喂的药往往还没入口,便都流了出来。

李艺彤这下慌了,她长这么大可还没有伺候过别人,一时间坐在原地束手无策。她端着药想了又想,想了半天后咬咬牙,轻道一句“失礼了”,将药放在床头,上前捏住了黄婷婷的面颊,迫使她张开了嘴,开始重新喂药。

“虽然无缘,但我们起码有个姻在,这样做应该也没什么大不了吧。”

李艺彤在暗地里自我催眠。

并非李艺彤生性拘谨,只是大婚当晚,黄婷婷持着剪刀那一副慷慨决绝的模样还历历在目。本来她还吓得一直都不敢与黄婷婷有过多接触,就连在外醉酒,回府后都是直接在书斋别院睡下。可平日里低头不见抬头见,和黄婷婷见了几日下来后,发现对方也并非什么豺狼猛豹,甚至比寻常人家的姑娘更要弱不禁风。也许当晚的刚烈行径,无非是如她自己所言,对于婚嫁一事太过看重,不想受人摆布罢了。

“臣妾虽乃一介女流,早已习惯身不由己的滋味...”

李艺彤一边喂着药,一边想起了黄婷婷的这句话,深深叹了口气。

这一口气还没叹完,药就差点打翻了。

“咳...咳...”黄婷婷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李艺彤吓得手一哆嗦,汤匙一抖,药就洒了黄婷婷一脸。

“...我我我我...”

李艺彤找毛巾找得手忙脚乱,一回头,黄婷婷已经拿额头上的冷敷巾擦干了药渍。

李艺彤哭丧着脸,终于将后半句哭出声来:“...我不是有意的!”

“我知道...”黄婷婷用冷敷巾遮着口鼻,边咳边说,“只是王爷这样喂药,咳咳...实在容易呛着,不如我自己...”

李艺彤打断了她,小鸡啄米般点头:“好好好,你且躺着,我好好喂!”

”...好吧。“黄婷婷无奈妥协。

李艺彤将药碗拿起来,一口口喂给黄婷婷。本来还想学侍女们吹吹气再递过去,又怕黄婷婷嫌弃,只得作罢。


不过话说回来,面前的这位兰夫人如此低眉顺眼的模样,李艺彤可还是头一回见,她开始暗自打量。

黄婷婷是个美人,关于这点李艺彤已经有所领会。但黄婷婷的美有别寻常,那是一种安静而内敛的美。也许在第一眼时留给人的观感并非惊艳,但相处几日下来,就会发现她从里到外都透着干净清冽的气息,正如她身上极淡的幽兰香,萦绕心间,沁人心脾。

“兰香虽好,却是冷香。”李艺彤想到这里,不由自主地嘟囔了一句,手上动作未停,可汤匙却突然卡住了。

李艺彤一瞧,黄婷婷正含着汤匙不放,再顺着黄婷婷的视线看了看碗,原来药早已舀完,她拿着空汤匙喂黄婷婷喂了好一阵子。

“王爷的心事想完了?”黄婷婷将汤匙松开,挑了挑眉。

李艺彤大窘,只好讪笑以对。她摸了摸鼻子,站起身准备离去。

“王爷要去哪儿?”黄婷婷说。

“呃…我去花园逛逛…哦不,我去书斋,去书斋…”

李艺彤低着头,又想到了今天下午的事情,只想尽快离开此地。可不想还好,一想连带着把湖心画舫的事情也回忆起来了——在和名为唐安琪的画舫舫主倾诉完一大堆苦水之后,她连喝了足足七八杯琼脂酿。这下算是反应过来,胃里顿时一阵翻江倒海。

李艺彤飞快地跑出卧房,刚一跨过门槛,就忍不住开始大吐特吐。她扶着门板,好不容易平复一些后,略略抬起头想唤来侍从们,但发现黄婷婷就站在了她的身旁。

李艺彤张了张嘴,什么话都没来得及说,又吐了。

昏天黑地中,黄婷婷的手抚上了她的背,轻柔的拍着她。即使隔着厚厚的一层棉袍,李艺彤依旧能感受到她的手冰凉异常。

“来,喝了这个。”

李艺彤听见黄婷婷的声音,有些拘闷,却又很软糯,糅合着一点点的金陵口音。她顺从地张开嘴,喝下黄婷婷递到嘴边的汤,原来是调佐了蜂蜜的金桔水。

清爽的金桔水入肚后,浑身的恶心感便消退了许多,喉咙也不再那么酸涩。李艺彤喘了口气,堪堪直起腰,一下子只觉两眼发黑大脑发胀。她晃了晃脑袋,跌跌撞撞地退回卧房内,砰然卧倒在床,继而一闭眼,半昏半睡过去了。

这回的她没有再做梦,只是之前的场景在脑海里不断地反复交织。她一会儿想着唐安琪的红裙翩翩,一会儿又想着黄婷婷身上的幽兰花香。

想来想去想到最后,她和黄婷婷站在游廊上对峙,兰坠玉狠狠摔落在地,李艺彤大喊着“不要”,立时睁开了眼,却发现黄婷婷正靠在对面的一张圈椅上歇息。

李艺彤手扶着脑袋,从茫然中渐渐清醒过来。

“兰夫人...”

黄婷婷闻声,缓缓睁开眼,声音出奇的温软,“唔...你醒了?”

“...兰夫人为何不在床上歇息?”

“今夜不是才受了风寒...怕传染给你。”黄婷婷揉了揉眼,又小声咳嗽起来。

明明是对方生了病,在床上呼呼大睡的人却是自己。李艺彤连苦笑都笑不出来,相信在黄婷婷的印象里,自己这个有名无实的“夫君”一定相当糟糕。

黄婷婷咳嗽完,定定地望着李艺彤,开口却是出乎意料的致谢。

“什么?”李艺彤茫然不解。

“我说,多谢王爷今夜将我背回房,悉心照料一事。”

“...你居然都记得。”李艺彤将手放在后脑勺,有些羞郝,“没事儿...反正你是我夫人嘛...”

刚一说出口,便看见了黄婷婷复杂的神色。

“呃不是,本王是说,你不用谢...”像是想到了什么,李艺彤一拍大腿,“对了!说来好笑,本来我想背着你直接穿过院落,但院落里全是雪,幸好有随从们提醒,这才又返回了长廊,不然就要摔跤啦...”她一边用飞快的语速叙述着,一边偷偷观察黄婷婷的反应。

笑了?

黄婷婷这是笑了吗?

李艺彤一掐大腿,确认面前兰夫人嘴角的笑意并非“嘲笑”或“取笑”后,也立马兴高采烈乐呵呵起来。她正准备继续说下去时,却听见黄婷婷说:

“那王爷为什么不把我直接背到就近的房间里呢?”

“诶?”

“辛苦王爷了。”黄婷婷有板有眼地说,这下连眼角也藏不住笑了。但这个笑很快就被随即而来的咳嗽声所掐断,李艺彤一看,从床上迅速爬起来,将黄婷婷扶回了床,又给她掖紧被子。 

“王爷,我...”

见黄婷婷还欲说些什么,李艺彤很快打断了她的话茬:“你躺着...”她回头看了眼窗外的天色,“现在才三更天,好好休息…我去隔壁。”

在推开门的那刻,身后突然传来黄婷婷的声音,虚弱却坚定:

“我只是想等你回来...给你道个歉。”

李艺彤垂下眼,她的手倚着门板。不知打造这块门板的工匠耗费了多少心血,其上鸳鸯戏水的纹饰竟能雕琢得如此栩栩如生,看起来美极了。

李艺彤的目光只在纹饰上停留了一会儿。她摇了摇头,温柔地笑起来。

“有什么好道歉的呢?你我都身不由己罢了。”

随后,她推门而出,将余声留给了凛冽的风雪。


(4)


赵粤到访时,李艺彤正在府内喝茶。她挥挥手遣散随侍,又挥挥手示意自己的发小坐下。

“你还有心情喝茶啊?”赵粤落座后,将一叠折子轻放在桌凳上,“喏,这些奏章可全都是冲你来的。”

李艺彤用杯盖拂去漂浮的茶叶,不以为然:“又是那些滥调陈词?”

“八桢,你要知道这回不一样了,你已经是...”赵粤讲到一半,突然语塞。

“我已经是为人夫者?”李艺彤玩味地看着她。

“唔...”赵粤抓抓脸,她一向不善言辞,因职务在身,教训起不良宵小尚能端出一副架子,但平日里倒很容易嘴拙。她讷讷开口:“若圣上给你安排的是个普通的官家女子倒也罢了,可这金陵黄氏远非一般官宦豪绅所能比。虽其早言不涉朝政,但你我皆知,只要前朝长公主尚存一日...”

“那我又能如何?”李艺彤闷声道。

赵粤怔住了。她踌躇半天,也只好说:“八桢...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

“...我只是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等我知道后,这些问题我自会解决。”

可时隔十三年,有些事又该往何处寻呢?这句话原本已经涌至喉头,但看着早已放下茶杯,神情寂寥的友人,赵粤选择了沉默。她想了想,又宽慰她:“你也无须担心,圣上那边倒没有过多反应,朝中我还是应付得了的。”

“赵将军义薄云天,八桢内心感慨万千。只是敢问赵大将军要拿什么应对,刀枪还是棍棒?”李艺彤甩甩头,一扫之前的郁结。她挽住赵粤的手,真诚地调侃这位以沉默寡言著称的大将军。

赵粤心下稍松,她将手抽回来,没好气地说:“我是不行,能行的那位现在不知道在哪个地方念经呢。”

说罢,两人对视一眼,脑内浮现起那位平日里长袖善舞威风八面的宰相大人被遣去别离寺苦修的场景,顿时幸灾乐祸地笑起来。


临走时,李艺彤笑说要请赵粤去红楼里瞧瞧,“你不是还没有去过嘛...正好今晚跟我走一遭,算是庆祝你新晋大统领一职。”

赵粤苦着脸:“不要不要,你去就算了,我去还像话吗?”

“刚好你也见识见识,什么叫做姑娘人家该有的样子嘛。”李艺彤倚靠在她肩上,“是吧,粤儿?”

“你可没资格说我。”赵粤用肩膀撞了撞李艺彤的下巴,“你啊,还是收敛点吧,最近有关你的议论着实不少。”

李艺彤点点头,闭着眼说,“再去一回就差不多了。”

“我知道你自有分寸。”得到了这位好事者的回应,赵粤安心下来。她正准备将李艺彤环抱在她腰上的手扒开,却突然僵住了。

“八桢,你身上这是什么香?”

“啊...大抵是沾了点红楼女子的香。怎么了?”

“红楼女子...”赵粤轻念这几个字,继而摇摇头,“没什么...你最近多留心便是。”


(5)


湖心馆内。

“不知小王爷驾到,奴家有失远迎。”

未闻其人,先闻其香。这句话放在唐安琪身上真是再合适不过。

熟悉的花香顺着逐渐贴近的脚步声重新萦绕在李艺彤的鼻间,她深吸了一口气,感慨道:“安琪的香,还是这么好闻。”

“小王爷说笑了,无非是一些西域野香,难登大堂。”

唐安琪一边漫不经心地回应,一边在李艺彤旁边坐下。今日的她又是一身招牌的露肩红衣,手执团扇,妖娆又妩媚。她将头靠在椅背上,垂眼看着楼下大堂里的喧攘嘈杂,慵懒地说:“难得小王爷没有去画舫喝酒,反而跑湖心馆这儿来找乐子了...”她转过头,揶揄李艺彤:“怎么,难道一向只喝酒不留宿的小王爷,最近也想尝尝这'春宵苦短'的滋味了?”


湖心画舫分两家。画舫馆位于长乐湖中,隶属红楼,平日里只供宾客们饮酒赏乐,一向是文人墨士好居之所,也是李艺彤素来热衷的消遣好去处。湖心馆则居于岸上,经营虽与一般青楼并无二致,但馆内设下的花样繁多,趣味十足,因而在平康坊内亦备受热捧。

而今晚在馆内举行的“千金一掷”,便是近期诸多恩客瞩目的月常之一。

“千金一掷”顾名思义,掷千金竞春宵。竞得者可任意挑选一位馆中极富声名的花魁作陪,甚至是赎身买回。是以不少恩客们往往为这一夜良宵争得头破血流,日销千金,不在话下。

往日里李艺彤鲜少来这湖心馆。她虽然喜好风流,对于美色却从来只是浅尝辄止。也许是碍于年纪尚小,但总归是个清流王爷。世人每每议论至此,倒也会对这位不成器的八桢王宽容些许。然而自打这“千金一掷”举行以来,小王爷是次次到场,如今已是第三回。


“三百两。”

“三百二十两。”

随着价位的攀升,大堂里的竞拍声从热烈走向稀疏。

李艺彤朝唐安琪不好意思地笑笑:“可别打趣八桢了...”

她侧耳听着寥寥几句叫价,看向馆内或歌或舞的女子们,毫不迟疑地开口:“一千两。”

馆内顿时一片哗然:

“又是八桢王?”

“是了...这可是第三回了吧?”

“堂堂王爷非要来这青楼寻乐,倒也不嫌跌份儿...”

“这还有什么意思,走了走了...”

李艺彤没有理会楼下的若干微词,她耸耸肩膀,对唐安琪说:“好像是八桢得手了。”

唐安琪扯了扯嘴角,似笑非笑:“不知王爷这回是看上了馆中的哪位姑娘?”

“且任安琪挑吧,哪位均可。”

“要赎?”

“要赎。”李艺彤干脆利落地点点头,接着说,“按千金一掷的老规矩,赎身翻番,一共两千两白银。明日王府管事即会即会奉上...”

“不必了。”唐安琪打断了她。她揉揉眉心,长叹一口气,“我算是服了你这个小王爷了。”

她站起身,干脆利落道:“从今以后呢,我会设条赎身线。只要谁攒够了钱,即可离开湖心画舫,且做自由人去。”

“那千金一掷呢?”

“不办了。”

李艺彤扬扬眉毛:“当真?”

“当真。”唐安琪颔首,眉眼里全是对李艺彤的嗔怪,“要再办下去呀,我看这湖心馆也不用开了...好好的生意,全被你个小混蛋给搅和了。”

“嘿嘿...”李艺彤咧开嘴,赶紧知趣地卖个乖:“八桢等下自罚三杯,以作赔罪,还望安琪姐姐莫怪。”

“我又有什么好怪的?左右不过是没法继续绑着那些姑娘们做黑心买卖,想想也算是积德了...”

唐安琪踱步到李艺彤面前,突然用手中团扇轻轻抬起了李艺彤的下巴,笑眯眯地说:“只是王爷的悲悯之心,在我这儿也许管用,可一旦放到别处,恐怕就不中用了...”

李艺彤的脸蹭地就烧起来了,她避开唐安琪的目光,磕磕巴巴:“八桢不过是想尽力而为...”

唐安琪执着团扇,从下巴一直顺势划到李艺彤的胸口,继而意味深长地说:“王爷在很多方面,都像极了我的一位友人。”

“谁?”

唐安琪没有作答。她收起团扇,转身凭栏望着楼下的风景——围观的人群早已纷纷作鸟兽散去,余下的恩客们也回到了厢房。此刻的湖心馆,只剩十余名歌舞仕女,演奏着彻夜不休的乐曲。曲调辗转迂回,柔婉娇媚,既似缠绵窃语,又如怅然闺怨。

“王爷,上元佳节可要到了。”唐安琪听着听着,回过头。

她望着李艺彤不解的神情,微微一笑,“不如去约兰夫人,赏个花灯吧。”


(5)


李艺彤和黄婷婷并肩走在朱雀大街上。

今天是上元节,城中宵禁暂缓三日。此时已是入夜,各坊各街依旧人声鼎沸。打马走贩,络绎不绝。家家户户结彩张灯,盏盏花灯连结成绵长起伏的灯脉,将偌大的长安城映得通明辉煌。

李艺彤去宫里请过安后便直接回了王府,邀黄婷婷一同外出赏上元花灯。

黄婷婷虽然应允,可两个人从长乐坊一直走到东市,一路上什么话也没说,气氛微妙又尴尬。

这是她们成婚第三个月,但李艺彤对黄婷婷的认知,依旧仅限在”刻板的大家闺秀“上,其余一无所知。

正当她绞尽脑汁想该如何开口时,黄婷婷打破了此般沉默:

“王爷为何邀我来赏花灯?”

“嗯…兰夫人不觉得这些花灯很好看吗?”

李艺彤看向大街小巷里悬挂着的串串花灯,有纸糊竹架的莲花灯,也有绢布木刻的走马灯。样式繁杂不一。这些各式各样的花灯被系在屋檐下,于长安的寒风中轻轻摇晃,映出温暖明亮的光。

“好看是好看…”黄婷婷抬起头,“可为什么是我呢?”

“诶?”

黄婷婷对上李艺彤的视线,嘴角微微上扬:“我以为王爷怕我。”

李艺彤抿起嘴:“怕…倒也不怕。”她背过手,想了想,“一开始肯定是怕的,毕竟大婚当晚,新娘子掏出一把剪刀逼迫你就范,这种事情换谁也不能一笑置之吧。但…怎么说呢?”

“我能懂你的感受。”李艺彤转过头,注视着黄婷婷的双眼,认真地说。

两个人站在原地。片刻后,黄婷婷低声地说:“其实这两个月以来,我已经想得很清楚了。身为黄氏嫡女,顺应宗室要求,本是我的职责所在,更何况是圣上指婚。这一局,无论我怎么反抗,终究无济于事。”

“但我仍然很感激…我遇见的是八桢王。”

“我知道,王爷答应我的无理请求,并非真正怕我,只是生性良善。所以…”

“谢谢你,王爷。”

“叫我李艺彤吧。”李艺彤突然说,“从今以后,没有外人在场的情况下,叫我李艺彤就好。”

黄婷婷看着她,笑起来。

“李艺彤。”


后来,每当李艺彤回忆起这个场景时,只觉灯火昏沉朦胧,人声喑哑模糊。唯独黄婷婷的这句话,清晰又深刻。她的笑容就像是初春新雨,光风霁月,一次次印照在她的心堂。


于是她也笑起来,说:“走,我带你去逛东市。”


(6)


“啊...我记得你爱养些花草吧?”

方才路过一家摆放着各式盆栽的摊子时,李艺彤察觉到黄婷婷的目光有所滞留,于是她开始拼命回想。

黄婷婷一个人平日在王府里都做了什么呢?似乎只有练字临画养兰,大写的清心寡欲。

“要不我给你买盆兰花?”李艺彤试探地说。

“不了。”黄婷婷摇摇头,“都养死了。”

她看了眼李艺彤的反应,皱起眉:“你笑什么?”

“没有…”李艺彤摆摆手,“我只是一直以为,你和长安那些大家闺秀们一样,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能滴水不漏,没有想到…”

“没有想到,我连养个花都能养死是吧?”

李艺彤认真地点点头。

黄婷婷不满地说:“等哪天王府里的花园也被我养死了,你就笑不出来了。”

李艺彤终于憋不住笑意,她咧开嘴,意气风发:“那本王就再给你栽一个,养死多少栽多少。”

黄婷婷却没有接她的话茬,自然平和地说:“毕竟我只是闲暇之余养些花草以作怡情,哪比得上王爷,爱好沾花惹草呢。”

李艺彤被她呛得无言以对。她早该看出来,黄婷婷毕竟是金陵豪商黄氏的独女,从小趟贸涉商,哪里会只是刻板寻常的大家闺秀。想到这里,对她的好奇不免又多了几分。

她追上黄婷婷的步伐,开始叽叽喳喳地问。

“你以前在金陵也过上元节吗?”

“自然。”

“和谁呢?”

“我爹娘,以及宗族的人。”

“那你会想金陵吗?”

“...想。”

“那我陪你回去省亲?”

黄婷婷突然停下脚步,她没有说话,只摇了摇头。

李艺彤看得出她想避开这个话题,她想了想,说:“我去给你买只花灯吧。”

说完,她跑到前方,从街边贩售花灯的小贩那儿牵了两只元宝灯,站在远处朝黄婷婷挥手,示意她快过来。

“怎么了?”

“你看。”

顺着李艺彤指着的方向看去,原来是长乐湖。湖面上正漂泊着一只只小型的莲花灯。

那是祈愿灯,灯纸上书写着人们对于新年的祈福与愿景。

李艺彤嘴里咬着元宝灯,又掏钱买下一只祈愿灯。她将灯和毛笔递给黄婷婷,含糊不清地说:

“写吧。”

“王爷想许什么愿?”

李艺彤晃着脑袋,把玩起手上那两盏小巧别致的元宝灯:“你写自己的就好,我一向没有什么愿可许的。”

黄婷婷看看她,低头在灯纸上写起来。

她的字娟秀又不失刚劲,想是在外经商多年,历练出来的一手力道。

“愿无所愿…什么意思?”李艺彤看清了她写的字,疑惑地问。

黄婷婷没有回答,只笑着摇头。她走到湖边,弯下腰,将花灯轻轻送入水中。

李艺彤跑到她身旁。两个人蹲在长乐湖畔,一同看着湖面上明灭不定的莲花灯。有些灯上写着满满一篇祈文,有些灯上只写着“金银”“长岁”等字。黄婷婷的那盏“愿无所愿”,夹在这些形色不一花灯里,浮浮沉沉中,逐渐漂向未知的远方。

须臾沉默后,黄婷婷说:

“我祝王爷余裕一生,所求皆得。无所求,自然也就无所愿。”


(7)


“王爷刚才写了什么?”

“不告诉你。”

“哦。”

“兰夫人不好奇吗?”

“不。”

“真的不好奇吗?”

“...如果我说好奇,王爷会说吗?”

“会啊。”

“那我好奇。”

“不说。”

“...没有想到王爷原来是个如此无聊的人。”


(8)


“兰夫人,你要吃糖堆儿吗?”

“兰夫人,你要吃馕饼吗?”

“兰夫人,你要吃面皮吗?”

当李艺彤抱着糖堆儿馕饼面皮等若干吃食吃得满嘴流油不亦乐乎时,黄婷婷打了个喷嚏。

“南夫楞...”李艺彤的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她手忙脚乱地将外袍解下,套在黄婷婷身上,又用力咽下口中乱七八糟的小吃,担忧地说:“不如我们回去吧。”

黄婷婷摇摇头:“难得出来,还是多逛一阵吧。”

“你要是想出来,什么时候我都可以带你出来玩儿。”

“...当真?”

“当真!”李艺彤弯起眉眼,拍拍胸脯,豪气干云,“八桢向来说到做到。”

于是两人折身走回东市门口,王府管事早已在此备好车马。李艺彤扶黄婷婷上了马车,这才发现黄婷婷的脸早已冻得通红。

李艺彤正觉得愧疚万分时,黄婷婷又打了个喷嚏。她侧过脸,声音有点沙哑,“王爷最好还是离我...嗯?”

李艺彤用双手捂住了黄婷婷的脸,她眨眨眼,说:“给你热热。”

两个人就这样在车厢内盯着对方,什么话也没说。直到管事掀开帷幔,李艺彤才不自然地收回手,朝着车顶咳嗽了好几下。

待黄婷婷先下了车后,李艺彤闻了闻自己的手心,为自己的一时冲动懊悔不及:“全是刚才小吃的味道...”

“王爷?”

“啊...来了来了。”

李艺彤佯装若无其事地跳下马车,又佯装若无其事地进府。入了府内,她将手上的元宝灯递给更衣侍女们,赶紧示意她们退下——她知道黄婷婷生性随和,并不喜欢王府里的这些繁文缛节。之后她跟着黄婷婷,一路走到卧房。

“不知今日兰夫人可还过得愉快?”

两人在门口站定后,李艺彤询问她。

正如侍女们所言,黄婷婷在王府内一向拘谨。她只点了点头,将身上的外袍卸下,打算交还给李艺彤。

“你披着吧...”李艺彤存心想要逗她,“这衣服可要不了两千两。”

在收到了黄婷婷温柔的白眼后,李艺彤竟然觉得有些神清气爽。见她又依言披上了外袍,李艺彤放心地退后两步,她抿抿嘴,说:“那...我先去书斋了?”

“王爷。”

黄婷婷却在这时忽然抓住了她的手。

“不如留下吧。”


(9)


“我问你个问题。”

李艺彤端坐在太师椅上,面前摊着一幅案头小卷,那是黄婷婷近日新临的钱选山水图。

“王爷请讲。”应话的侍女姓江,名真仪。原是江南大户出身的庶女,可惜府上轻贱女儿家,竟被转手略卖,一路辗转流落至长安后,因生得标致,又饱读诗书,被王府管事一眼挑中。算起来和八桢王已经相处有三年多,深得八桢信赖。

“你说,为什么会有兰夫人这样的女子呢?”

李艺彤的语气凝重万千,江真仪不知她对这位新晋王妃是褒是贬,一时不敢应答。

随后,李艺彤伸出手,摩挲着面前那幅生宣小卷,“画如其人,清雅脱俗。”

江真仪松了口气,连忙探问:“王爷可是觉得王妃很特别?”

“特别?”李艺彤细细琢磨了下这个词,“是很特别,特别到有时候我觉得我不是成亲,而是出家。”

江真仪暗自吐血,倒茶的动作却不敢有丝毫怠慢:”王爷怎讲?“

“唉...”李艺彤垮着背,长吁一口气。

自打上元节过去已有一月有余。这一个月来,李艺彤清晨在家养鸟逗雀,夜晚和新晋王妃恩爱同眠,再没去过湖心画舫。虽说不看四书五经,但也算是十九年来头一遭了。根据赵粤的说法,朝中那些蠢蠢欲动的议论之辞已消下大半。宫宴时,原本对八桢恨铁不成钢的王国舅更是亲口夸扬八桢王后生可期,使得圣上龙颜大悦,赏赐金银无数,此处按下不表。

除了养养鸟浇浇花外,李艺彤做的事情还真不少。她传来珍宝馆主,唤来西域工匠,让他们把库存的珍奇物件一个个亮出来,每日每夜送往黄婷婷面前,只为哄得佳人一笑。可黄婷婷呢,面对着深海的白珊瑚,鸣歌的木刻鸟,丝毫不为所动。唯一一次是在李艺彤因为好奇效仿木刻鸟的歌声时,被她的模样逗乐了——

“好了好了,王爷你别学了。”

黄婷婷穿着一身素衣,用手绢掩着笑意,桃花眼弯得如天上的半月,李艺彤一时之间竟看得有些痴了,直到黄婷婷不解地唤她时,才三步并做两步凑上前,神色得意:

“说好了,没人时要唤我名字的。”

黄婷婷只别过去不搭理她,眉眼的笑意仍未褪去。

自那时后,李艺彤更加变本加厉,一听说京城中但凡有奇珍异宝,便百般留心。朝中百官心知圣上近日喜爱八桢,呈上的奏折态度比起之前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赞扬八桢王善寻天地异宝,为龙脉积福攒气。前几日更是夸张——王府前竟排起献宝长队,只为求得这位小王爷的青睐。

可之后无论再多好玩的物件,都没法使黄婷婷再展笑颜,她仍旧板着那张脸,不远不近,不冷不热。

一来二去,李艺彤也有些灰心。

“我知道,她出身于金陵黄家,从小见过的宝物数不胜数,但我花这么多心思求来的东西,她竟然也不正眼多瞧一分。”

李艺彤以手托腮,愁眉苦脸:“难道哄她开心,就这么难吗?”

“哟,哄谁开心呢?”

书斋门前响起轻柔却清晰的声音,来人身穿一身蓝衣,眼睛大而有神,嘴角微微上扬。

“冯薪朵!”李艺彤惊呼一声,寻到救命稻草般扑至来人身前。

长安大才冯薪朵,既是当朝左相,又是李艺彤的至交。之前因朝中纠纷而被圣上罚去长安近郊的别离寺静修,没想到这么快就能回来。

“怎么,想我了这是?”冯薪朵有些意外地拍拍李艺彤的脸,她看起来在寺内并没受什么委屈,自信的神采与往常并无二致。

“我怕你在深山老林里被豺狼虎豹给吃啦!”李艺彤眯着眼笑起来,如赵粤一般,她和冯薪朵是多年至交,但不同的是冯薪朵在年岁上长她不小,脾性也足够稳重,因而她在冯薪朵面前倒像个十足的小孩子。

“豺狼虎豹没有,鹿倒是有一只...”冯薪朵耸耸肩,她端起案上的茶杯,将茶水饮尽,随后眼神落到旁边的那一幅画上,“咦,好俊的字。”

她走到画前,轻轻念出题字:“丙申年辰月临于长安...枯兰...”

“怎么样怎么样?”李艺彤哪里还管她之前的嘀咕,赶紧凑到她身边,满脸殷切。

“枯兰是谁?”冯薪朵皱着眉毛,随后恍然,“噢,可是你刚进门的那一位兰夫人?”

她静静端详着画,颔首:“字画皆好不说,难得的是其中的老练独到,是整座长安城的闺秀都比不上的。只是有一点...”

“为何她的题名是枯兰?”

李艺彤正欲细想,管事来禀:

“王爷,兰夫人回府了。”

李艺彤雀跃起来,一把甩下冯薪朵,头也不回地奔出去了。

冯薪朵知道她的脾性,无奈地摇摇头,眼神仍旧停留在黄婷婷的题字上。


不曾想黄婷婷回府时却是一脸狼狈。此时虽值初春,长安仍然寒风刺骨,加之黄婷婷本就体寒,临出门前李艺彤还犟了下要她披上自己的孔雀大氅,可现下见到黄婷婷,不仅大氅丢了,头发更是凌乱不堪,只着素衣的她面颊泛红,单薄得似乎风一吹便要倒了。

李艺彤的心莫名揪起,她二话不说将自己的外袍脱下,裹在黄婷婷的身上,转过头冷声质问随行侍女:“发生了什么?”

侍女也是衣着散乱,吸着鼻子颤颤巍巍回话:“禀王爷,兰夫人赏花回来后,因着身上披着您的大氅,被门前排队的商贾认作是王爷您,于是人群一哄而上,竟乱了场面,推搡之间...兰夫人...”

侍女抬头望了一眼黄婷婷,又艰涩开口:“兰夫人便被、便被推了几下...后来人越来越多,那件大氅也被那些商贾们哄抢走了...”

那件孔雀翎羽的大氅说来也是王府至宝,原是圣上于李艺彤十八岁生辰时亲手赐予的礼物,凡是冬日出行,李艺彤必然要披着出门,可眼下的她似乎根本没听见后半句,只忙着追问黄婷婷是否受伤。

黄婷婷摇摇头,嗓子有些喑哑:“不碍事的,王爷。”

李艺彤知道她是被冻着了,不敢多耽搁,赶紧吩咐人将黄婷婷送回房内,又传来太医,此时王府的护卫已经赶到,将门口众多商贾层层圈禁起来,一一盘查。李艺彤看了眼随行侍女可怜的模样,也没有过多为难她,只扣了半年月钱便遣她下去了,之后又唤来了管事,要求日后多加注意黄婷婷的出行安全。

等到这些都吩咐完,李艺彤仍是怒气难消。她跑去门口,抽出王府护卫的剑,吓得被圈禁的商贾们连忙后退三步后,这才将寒光凛凛的长剑扔在地上,愤愤回府。

一回府后凑上刚从书斋出来的冯薪朵。

“你还没走啊?”李艺彤心情极差,说话也没好气。

冯薪朵也不恼,饶有兴致地回她:“看来...你很在乎这位兰夫人?”

“我...”这会儿的李艺彤是最犟的时候,她想反驳,可话到嘴边又觉得无力还击,只好张了张口,“那又怎么了!”

冯薪朵笑眯眯:“没怎么,你们啊夫妻情浓,伉俪情深,我羡慕着呢。”

“说什么呢你!你又不是不知道...”这下被李艺彤抓住话柄。赵粤和冯薪朵是李艺彤在京中仅有的至交,也是全天下唯二知道这位八桢王是女子之人。

“我知道啊,可那又怎么了?”冯薪朵用李艺彤的话来回击她,在后者瞠目结舌之时不紧不慢地离去,甩下一句话:“还不去看看你的兰夫人?可别让她一个人呆在房里,多寂寞啊。”


黄婷婷倒也没有真的一个人呆在房里,此时的她有太医把脉,侍女伺候,可李艺彤左看右看还是觉得人手不够,大手一挥准备多唤来几位侍女,被黄婷婷赶忙阻拦。

黄婷婷一脸无奈:“王爷,我只是受了点凉,又不是身患绝症。”

一旁的老太医也点头,表示这次兰夫人只是稍微着凉,但并无大碍。老太医今年已逾古稀,心中不禁可怜自己一把年纪,还得因为小王爷一句十万火急被快马拉到王府,其间颠簸得骨头就要散架。

李艺彤听了老太医的话,心下稍宽。她记着自己上次喂黄婷婷汤药时的拙笨,不敢换自己上阵,而是等到侍女都服侍完毕,这才遣散她们,挤到黄婷婷跟前。

因着之前头发散乱,如今的黄婷婷将长发皆散了下来。比起之前少了一分清冷,多了一分温婉。李艺彤心中愧疚难当,不知如何开口的时候,黄婷婷却盯着她笑了。

“你...你笑什么?”李艺彤不解的同时,脸上泛起薄红。

黄婷婷摇摇头,“王爷,我有些乏了,可以先睡下吗?”

“啊...好,好。刚好我也困了,我们就寝吧。”李艺彤忙不迭答应她。

这句话实在太过异样,惹得黄婷婷的耳朵也染上薄桃色的红,李艺彤暗恼自己的同时,赶紧把烛火熄了大半,又去屏风后面换上寝衣。


上元节时黄婷婷向她提出了同寝的提议,她虽常居府内,但偶会出去赏花或添置些盆栽,想来也是听了近期长安城内对于八桢王的非议,方才提出这一说。李艺彤本想拒绝,但念及赵粤的提醒,思来想去仍是答应了,只不过得麻烦些,每日早起后前往书斋沐浴更衣。

说是同寝,实际上却是李艺彤睡地板上,黄婷婷睡床上——黄婷婷本来不肯,但巧就巧在之前八桢王曾得圣上受封,赏了好大一块西域奇玉,冬暖夏凉。李艺彤索性将它铺在寝屋,爽快无比。再加上又有汤婆子伺候,即使躺在地上,也和床上无太大差别。只是麻烦了收拾寝屋的江真仪,得每天将厚厚的地铺收好。


此时已入夜。

李艺彤在地铺上辗转反侧,来回翻了几个身后,听见黄婷婷的声音。

“王爷在想些什么?”

她的声音仍有些哑,但那温和的语调依旧能让李艺彤迅速平静下来。很神奇,她只有在黄婷婷身边才能体会到这份安静的力量。

“啊?啊,抱歉...吵到你了。”李艺彤乖乖躺好。

“王爷可是不愿和我说吗?”黄婷婷问。

李艺彤下意识摇头,一想到黄婷婷看不见,便侧过身子对着她。

寝屋内的烛火已经熄灭了,只有窗外的微薄月色。黄婷婷平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就像已经沉睡过去般。借着这样的想法,李艺彤有些胆大起来,原先难以开口的话也能讲出口了:

“对不起...”

黄婷婷仍旧闭着眼,但很快回应了她:

“因为今天的事情吗?”

李艺彤没有说话。

“我不会在意的,王爷别放在心上...”黄婷婷话锋一转,“而且,我不是还害王爷丢了喜欢的大氅吗?”

“那根本不是你的错,我也不会在意这个。”李艺彤的语调上扬,随后又降下去,小声嗫嚅:“我还是过意不去...我本来只是想送点好的东西给你,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沉静如水的夜色中,李艺彤似乎看到黄婷婷轻轻笑了起来。

“我不需要王爷送那些给我。”

“为何?是因为你不喜欢吗?”李艺彤坐起来,心下惴惴不安。

黄婷婷睁开眼,她别过头,望着因为紧张而坐起来的李艺彤。


“你知道我之前为什么会笑吗?”

“为什么?”

“我笑的是王爷行事总是如此风风火火。”

李艺彤眨眨眼,有些慌乱:“...这很可笑吗?”

“不,不是可笑,是很不一样。”黄婷婷的语气很认真。

“和谁?”

“和我。”

李艺彤仔细一想,确实是这样。黄婷婷总是安静的,可李艺彤却是一直火热的,就像是天上的炽阳和水中的皎月。是彼此不合吗?还是因着这点,而更加契合呢?

李艺彤胡思乱想,又想到今天江真仪说的那个词——“特别”。

对于李艺彤来讲,黄婷婷也许是特别的吧。她从小生长在皇家,尽管十三年前的一场大变,令她痛失双亲和胞兄,但无论是王府里的郡主,还是长安的八桢王,始终是荣尊无上的。

身边垂涎她地位者有之,贪她权势者有之。从小到大数不尽的阿谀奉承都让她腻烦,除了赵粤和冯薪朵这两位好友外,真心待她的人屈指可数。

直到黄婷婷出现了。她带着金陵黄氏的名头,奉旨嫁给了这位货不对板的“王爷”。而她,无论是高高在上的王爷,还是“亲密无间”的夫君,对她来说好像都没什么差别。就算这一个月来,李艺彤千方百计想要哄她开心,把全京城的奇珍异宝都搜寻给她,黄婷婷的态度也始终如一。

她站在一个李艺彤看似能伸手触碰到的方位,每每李艺彤想要靠近,又难以追寻。

那么近...又那么远。

李艺彤忍不住开口询问黄婷婷,就像是为了求证一般:“那,那这代表着特别吗?”

黄婷婷的眉毛蹙起:”...特别?“

多么愚蠢的问题啊。李艺彤这才意识到,她的心忍不住悸动了下。有那么一刻她希望黄婷婷不要回答,但黄婷婷的声音平静地传来:


“是啊...王爷是很特别的呢。”

“所以,我不需要你再送其他特别的东西了。”

 

李艺彤望着黄婷婷,黄婷婷也正回望着她。

不知为何,她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她知道外面寒风凛凛,可三月的长安在李艺彤的心里已是日暖风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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